当铺里,掌柜看一眼柜台上的物品,再撩起眼皮瞄一眼柜台外站着的小姑娘。
目光中是说不尽的审视。
无他,实在是因为小姑娘拿来的衣裳首饰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。
衣裙料子不是云锦就是珍珠纱,随便撕下半条袖子,就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吃喝一年的了。
更不要说衣裙上所展现出来的绣工,堪称是精妙绝伦。
还有那些首饰,别看都只是些发簪之类的小东西,可件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,哪怕是那个最不起眼的小耳坠,那也是售价不俗,凡一般人能买得起的。
能置办下这样一包东西的人家,非富即贵。
可外面的小姑娘和其兄长,二人虽然气质不错,然而穿着实在简朴,堪称寒酸,怎么看也不像出自名门大家。
……莫不是偷来的?
心中起了这样的念头,当铺掌柜的眼珠子就转开了,笑道:“哎呀,小姐送来的这些衣裙和首饰,虽然样式不错,可毕竟是穿戴过的,且材质也一般……旧物价贱,不值钱啊。”
他这里是当铺,又不是衙门,才不管货物的来路如何,只需捏准“赃物着急脱手”的心理,趁机死命压价就行了。
当铺掌柜的算盘子打得噼里啪啦响,沈晚晚隔着厚厚的门板都能听见。
不就是想压价吗,她懂。
望着那张框在柜台小窗户中写满算计的脸,沈晚晚心中呵呵,淡声道:“除了那件紫色的,其他几件我没穿过,跟新的一般无二,首饰也是如此。”
然后再在当铺掌柜诧异的目光打量下,蹙眉说道:“至于说材质……材质这块儿,我还真不懂,不瞒掌柜的,这些钗环锦裙,都是我未婚夫送给我的。”
她不懂,但是当铺掌柜的懂呀,收起七分狐疑,连忙问道:“敢问,姑娘的未婚夫是……?”
沈晚晚报出了白起善的名字,并假装不经意地撩了下面纱,露出半张能止小儿夜啼的丑脸。
满京城谁不知道,新科状元郎白起善的未婚妻丑若无盐。
想压她的价,先掂量掂量自己敢不敢得罪白家。
不得不说,“白起善”这个名字当真十分好使。
先前还拿她当贼拿捏的当铺掌柜,在确认她是白起善的未婚妻后,立马不敢再斜眼看她了,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说道:“原来是沈姑娘啊……那,沈姑娘的这些钗环锦衣,是想活当呢,还是死当呀?”
活当是约定时间内,支付一定的利息和费用,还可以赎回典当的物品;死当物品则是归当铺所有,不能再赎回,相当于一次性转让。
这两者价格上有出入。
沈晚晚没有半秒犹豫,直接选择了价格更高一些的死当。
家里面都让白起善害得顿顿吃咸菜了,她还抱着白起善送给她的钗环锦衣当珍宝,舍不得穿舍不得用。
活得真蠢。
这一世,她要把这些钗环锦衣全都换成银子,去他的“真心岂可践踏”。
无视当铺掌柜一眼又一眼的打量,沈晚晚眼都不眨地在当票上签字画押,然后用这张当票换回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,外加一包沉甸甸的银裸子。
面纱都遮挡不住她唇角的笑意。
沈知善这下是真放心了,温声叮嘱她道:“外面天冷,你早点回家,我去书院。”
圣母皇太后七旬万寿,皇上特开了恩科。
秀才的身份太微不足道了,他打算提前下场,参加来年四月份的恩科考。
所以,接下来的每一天,他都要比之前更加勤奋努力才行。
沈晚晚隐约猜出兄长的想法,乖巧地应下,可等人一走远,她转身便往东街去。
冬莲瞧出那不是回家的方向,连忙跟上去,问道:“小姐,咱们不回家吗?”
“不回,去书斋。”
她以前听兄长说起过,说东街有家书斋,里面的藏书特别齐全,还有历年来的科***卷汇总。
就是价格昂贵,一般人买不起。
现在不一样了,她有钱,买得起。
上一世,兄长受她牵连惨死在义庄;这一世,她说什么也要护着兄长顺顺利利地走完科考之路。
心中抱着这样的念头,沈晚晚走得目不斜视,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当铺门口面色阴沉地望着她的状元郎。
乍一看见沈晚晚走进当铺,白起善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人了,沈家穷得顿顿吃咸菜,典当些东西吃生活口也很正常。
可问题是,一个穷得顿顿吃咸菜的家,还能典当什么?
他一下子就生出不好的预感,又觉得不太可能,便不由得在外面偷听偷看。
然后他就看到,自己送出去的那些钗环和锦衣,全都换成了银子。
而且还都是死当。
想着沈晚晚毫不犹豫地说死当的情形,白起善便觉得胸腔里有股火焰在燃烧,再也控制不住,从后面一把抓住沈晚晚胳膊。
沈晚晚吓一跳。
冬莲更是直接炸毛,抡起拳头,就听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白起善立时鼻血横流。
沈晚晚:“……”
白起善:“……”
前者忍笑,暗道打得好。
后者捂住血流不止的鼻子,嘴巴都要气歪了。
他身边的小厮朝冬莲大呼小叫道:“放肆,你敢打状元郎!”
冬莲:“我……”
小丫头也是这时才看清自己打的是谁。
可她还是挡在沈晚晚面前,丝毫没有要退开的意思。
状元郎又如何,敢拉扯她家小姐,照打不误!
沈晚晚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小身板,鼻头酸涩,险些红了眼圈。
严格意义上来说,冬莲,包括张婶,都不是她家的下人。
然而母女俩感念父亲当初的秉公断案,主动留在她家帮佣,不拿一文钱的工钱,还时常倒贴买菜钱。
上一世,他们全家被流放时,母女俩也是不离不弃,主动跟着他们踏上了流放之路。
反倒是青梅……卖主求荣。
沈晚晚呼出口气,不愿再去想这号人。
眼见白起善身边的小厮抬手要去打冬莲,她忙将冬莲扯开,然后看向白起善。
“阿善,你别怪冬莲,你刚才不声不响的,突然从后面拽住我,我吓一跳,她把你当坏人了。”
好好的人事不干,偏要从背后搞偷袭,不打你打谁?
活该。
这话沈晚晚没说,然而白起善就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潜台词。
可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,他要是还揪住这事不放,未免给人留下一个心胸狭窄的坏印象。
看看四周驻足围观的路人,白起善到底没敢发作,咬牙咽下这口恶气,还得反过来夸赞冬莲:“没关系,知道护主是好事,当赏。”
算是用实力诠释什么叫掏钱买打了。
白起善是在沈晚晚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才意识到这点,顿时懊恼不已,头一次觉得自己蠢得像个傻子。
他瞥了眼旁边的当铺,强撑着笑意问道:“晚晚,我方才见你从当铺出来,你……”
“白公子,你还不知道吧,沈姑娘刚才把你送给她的钗环和锦衣,全都拿去当了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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